8月28日，科大訊飛股價沖高跳水，跌幅達6%。兩日內市值蒸發(fā)近80億元。幾天之后，資本市場又掉頭追漲，9月1日起，連續(xù)三日沖高。截至9月15日收盤，股價53.00元，市值約為736億元。

過去兩個月，科大訊飛股價上漲116.5%，市值一度逼近千億元。自2008年上市，該公司市值增長超過23倍。

圍繞股價漲跌的是市場對該公司前景迥然不同的看法，看空者認為科大訊飛主營業(yè)務乏力利潤不可持續(xù)，是一家風險巨大的“股市上的大公司，財報上的小公司”；看多者認為科大訊飛正在人工智能的風口上，起跑早積累深，語音人工智能技術無人能及，前途不可限量。

隨著移動端語音處理的業(yè)務需求越來越多，對語音技術有需求的大型公司都試圖用自己的語音技術支撐自己的產品，這讓科大訊飛這類第三方技術輸出平臺處境尷尬，多年運行的商業(yè)模式受到嚴峻挑戰(zhàn)。

作為對策，科大訊飛從兩年前開始布局直接面向消費者的C端業(yè)務，這令它成為了BAT的對手，而在C端市場，科大訊飛無論資源還是經驗都遠遜對方。更令人憂慮的是，新技術不斷更迭，得益于深度神經網絡及云計算，這些對手大有包抄之勢。技術已不再是科大訊飛贏得競爭的優(yōu)勢。

壓力之下，科大訊飛加緊了外延擴張步伐，近年來并購不斷，可效率低下、業(yè)務混雜的問題也接踵而至。

這些都是股價波動之下的深層原因，也反映了這家語音智能的先行者要么大進、要么大退的市場處境。

但科大訊飛表示有信心迎接這些挑戰(zhàn)。9月10日，在寬敞明亮的新辦公大樓里，科大訊飛高級副總裁、董秘江濤對《財經》記者表示，不管外界如何議論，科大訊飛不會停止步伐，投入仍在繼續(xù)。

最近一個月，科大訊飛北京分公司的團隊從300人增長到了800人，公司不得不從五道口搬到中關村軟件園一處占地1萬平方米的辦公樓里。

艱難卡位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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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0月，羅永浩錘子手機M1發(fā)布會上，火了科大訊飛的一款智能語音輸入法。當時科大訊飛的市值已過400億元，但與錘子相比，不算明星公司。之所以引發(fā)注意，部分是因為相反的原因：消費者不記得上一次這家公司出現是在什么時候。

憑借自1999年成立起就開始積累的語音技術，科大訊飛習慣了走悶聲發(fā)財的路線。2014年前甚至沒有自己的市場部，不做營銷，也沒有冒進的市場策略。

長久以來，這家公司的主要業(yè)務都是為高校政府、運營商及銀行在內的行業(yè)客戶，提供中文語音技術的解決方案。

為拓展B端業(yè)務，2010年公司推出了訊飛語音云平臺，向開發(fā)者開放語音識別的底層技術，供后者開發(fā)應用。這也是國內首個智能語音平臺，騰訊QQ、高德、攜程等，都曾是科大訊飛的客戶。

互聯網公司對其技術的依靠，不僅讓科大訊飛獲取了收入，也使其長期盤踞主流市場。財報顯示，從2010年到2014年，科大訊飛凈利潤復合增長達30%以上。科大訊飛聲稱，目前在行業(yè)中文語音市場有七成份額。

但好日子似乎結束了。從2015年起，鑒于語音智能技術的重要性，BAT開始入場，這為科大訊飛帶來雙重困境：既失去了用戶，又增加了對手，科大訊飛從2015年開始凈利潤逐年下滑，平均僅為10%，低于營收增長速度。

即將爆發(fā)的人工智能市場中，首要受益者并非這家深耕技術多年的老牌公司，而是擁有大數據且資源豐富的BAT。

理論上講，語音識別技術遵循馬太效應，聲音數據越多，識別能力越強。對BAT來說，大量穩(wěn)固的C端用戶將是語音識別數據的天然寶藏。

這項技術也被巨頭當成了入口級，也最易落地的戰(zhàn)略。最先看到機會的是百度。2012年，百度就已成立深度研究院，并很快將相關技術投入到搜索業(yè)務。

這家此前一直藏身在互聯網公司背后的技術公司，不得不走向臺前。

一方面開始大力拉攏中小企業(yè)尋找人工智能落地場景應用，另一方面開始轉向消費者市場，打造自己的入口級產品。2010年推出了訊飛輸入法，此后幾年又發(fā)布了多款智能硬件產品。

為了配合這種策略，營銷等方面的花費自然不小，公司加大了資本層面的運作，以支撐這種快速的擴張。上市至今，科大訊飛已累計募資52.07億元。

凈利下滑的部分原因來自近年來激進的市場策略。財報顯示，從2014年起科大訊飛的營銷投入年年看漲。2016年，總體營銷投入增幅達60%，超過6億元人民幣，幾乎與該公司的研發(fā)投入相當。

江濤表示，正是這種投入導致了凈利的下降。以今年為例，上半年3億元的毛利，其中很大一部分用在了全國渠道和營銷網絡上。

2016年百度已全面轉向人工智能，實實在在地砸了200億元，其中包括一系列投資以及人才引進計劃。百度開給專業(yè)人士的年薪相當可觀，平均達22萬美元，已是美國同類公司的平均水平。

BAT中騰訊入局最晚，但也布局飛快。馬化騰曾公開表示，人工智能已站在了風口上，公司內部已有超過四個團隊在進行AI研發(fā)。僅過去兩年，騰訊已投資了7家相關領域公司。

有業(yè)內人士表示，一旦BAT的語音技術成熟，就會使用自己的技術。除了不愿把入口拱手讓人外，面對未來的巨大需求，自主研發(fā)也能降低成本。

這意味著科大訊飛將丟掉大客戶，內生增長可能不足。

2014年，科大訊飛的語音平臺曾為搜狗語音助手提供底層語音技術支持。不到兩年，搜狗已完備了自己的語音團隊，并推出了語音實時翻譯技術。

而《財經》記者獲悉，科大訊飛的另一合作方騰訊QQ，自2006年起就是科大訊飛的客戶，但現在騰訊所有語音端都采用自己研發(fā)的技術。

另一方面BAT正在開源自己的語音開發(fā)平臺，至少在科大訊飛主營的聲音領域，造成了壓力。觀察人士對《財經》記者表示，盡管公司在語料數據庫積累及調試等方面有優(yōu)勢，但面對開源，扛不住多久。

令人失望的業(yè)績接踵而來。財報顯示，2016年人工智能類主營業(yè)務的貢獻僅為20%左右。收入的大頭依然來自信息運維等非人工智能業(yè)務，公司收入“含金量”也越來越低。

 

技術優(yōu)勢不再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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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大訊飛立足之本的智能語音技術，此時也強敵環(huán)伺。

在國內，科大訊飛最早研究深度神經網絡，也是全球第一個將深度學習運用到中文語音識別的公司。

深度神經網絡是近幾年來人工智能最大的突破。該技術極大地提高了以往模型訓練的效率。另一方面，云計算的出現讓大規(guī)模的數據運算得以可能。

過去，科大訊飛的準確率一年僅能提高兩三個點，現在得益于上述新技術，同樣時間能提升過去五年的成績。這意味著技術壁壘正在消失。

多位業(yè)內人士表示，光談人工智能技術，科大訊飛與各家已相差不大。

出門問問創(chuàng)始人兼CEO李志飛對《財經》記者表示：“90%以上的技術都沒有獨門武器，更多是一個門票。”這家語音識別公司已嘗到了技術開源的甜頭，創(chuàng)立僅五年就擁有了自主研發(fā)技術。

盡管深耕行業(yè)多年，在場景數據積累及模型參數調試上，科大訊飛依然有優(yōu)勢，也是目前唯一能識別20余種方言的語音識別公司。但關鍵在于這種優(yōu)勢能持續(xù)多久？

江濤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現實。他對《財經》記者表示，“技術已不再是未來的競爭優(yōu)勢，關鍵是看誰跑得快。”

不過，他依然相信科大訊飛的技術潛力，他說，科大訊飛沉積十余年的產學研機制將為其提供持續(xù)的技術創(chuàng)新能力。他列舉了多倫多大學、羅伯茨大學、UC伯克利的三個聯合實驗室。

“我們第一時間與業(yè)界最新核心技術的理論突破保持著聯系，這些會及時反饋至研究團隊。”他說道。

事實上，科大訊飛的研發(fā)營收比遠超BAT，幾乎每年都達20%。在收購技術公司上也不遺余力，內部僅專注基礎研究的員工已近千人，也超過了后者。

但大筆投入后，在自然語義理解及聲學處理等關鍵問題上，科大訊飛并沒有展現出特別的技術突破。

聲學處理直接關系到目前語音識別的難題：遠場語音。也就是在5米到8米環(huán)境中，如何突破噪音，識別聲音。

成立于2016年的聲智科技是一家專注聲學技術的前端公司，CEO陳孝良對《財經》記者表示在他的合作方中不僅有科大訊飛，還有其競爭對手思必馳。他表示，科大訊飛更擅長的其實是后端，也就是人工智能部分。

李志飛認為，巨頭要布局語音智能技術的時間越來越短。第一個把語音識別做到大規(guī)模語義識別的是谷歌，但幾個月后百度就有了自己的。他認為，將技術轉化成產品和商業(yè)模式的優(yōu)勢才是未來的主要壁壘。

云知聲是一家用互聯網思維做語音識別的初創(chuàng)公司，在僅成立兩年之際，就宣稱已經籠絡到了2萬的開發(fā)者用戶。在平臺及行業(yè)領域，云知聲已經與科大訊飛構成了直接競爭。

江濤坦言：“這些公司的優(yōu)勢在于，擁有現成的產品能力，資源整合以及營銷推廣的能力。”

 

跑對賽道是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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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大訊飛要在未來保有更高價值，需要持續(xù)的創(chuàng)新能力及準確的盈利路徑。但目前看來，商業(yè)化單一，并不樂觀。

“任何一個行業(yè)都會有泡沫，人工智能概念火了過后，大量資金涌進來，就會讓有些企業(yè)估值變高，但未來還是看這些公司如何去擴張和改變。”互聯網專家劉鋒對《財經》記者表示。

按照經典的科技公司價值分析，因技術創(chuàng)新或新商業(yè)模式，市場對創(chuàng)立初期的盈利能力容忍度較高，但最終依然要看企業(yè)盈利的改變及增長。

以Facebook及Twitter為例，初期業(yè)績糟糕與高市值不相匹配，而若干年后仍需看業(yè)績，Facebook最終找到盈利路徑起飛，反之則如Twitter，淡出市場。

事實上，行業(yè)里的公司都在尋找能夠穩(wěn)定盈利的賽道。思必馳開始為企業(yè)做平臺定制化服務，而云知聲則集中到了未來的家居物聯網及醫(yī)療領域。

分析人士認為，如果科大訊飛固守語音市場，存活不是問題，但想繼續(xù)高速成長，難度很大。這意味著，科大訊飛必須快速找到擴大其語音技術的應用場景，或者去到盈利更豐厚的其他領域。

江濤介紹，公司目前投入最大的是教育、醫(yī)療以及消費者業(yè)務。但目前只有教育看到了盈利的苗頭。今年中報顯示，教育服務及產品貢獻了超過30%的收入，與去年同比增長57.7%，毛利也翻倍。

科大訊飛已經打造了一個集課堂、輔導、考試等為一體的知識圖譜認知平臺。該體系覆蓋全國1.5萬余所學校，活躍師生用戶超過1500萬。

拿輔導舉例，機器可以把學生做完的作業(yè)編成計算機可以處理、分析的數據，并為其提供個性化輔導方案。科大訊飛稱，正在深挖這塊的商業(yè)化運營。

目前教育已有2000人的團隊，未來還會擴張。江濤向《財經》記者表示，未來全國100強學校都會使用訊飛的一款自動閱卷系統(tǒng)。目前年報中披露的是68所，這個數字還在往上漲。

科大訊飛在教育市場已經擠走了一些競爭對手。思必馳宣布已全部剝離教育業(yè)務。其原聯合創(chuàng)始人余凱對《財經》記者表示，教育市場很大，但越往深做，越考驗產品和數據。

這也是科大訊飛最早的人工智能試驗場，歷經了七年耕耘，能最終起飛，正是因為多年積累的應用數據及資源。

而在競爭激烈又是后來者的智能醫(yī)療領域，科大訊飛能否成功還很難說。

2016年科大訊飛高調進入醫(yī)療領域，引入了行業(yè)領軍人物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博士陶曉東。除語音病例錄入外，影像識別及醫(yī)療輔助也在陶曉東的產品規(guī)劃中。

競爭對手也在做同樣的事情。以云知聲為例，從2012年公司創(chuàng)立起，醫(yī)療就一直是戰(zhàn)略級市場。無論是技術、市場還是商業(yè)能力，都不亞于科大訊飛。

互聯網公司也在積極布局，就在剛過去的幾個月內，百度發(fā)布了醫(yī)療大腦，阿里健康推出了臨床醫(yī)學科研診斷平臺等產品。騰訊也在發(fā)力，其首個應用AI醫(yī)學影像的食管癌早篩項目，已經進入臨床預試驗階段。

這些市場未來潛力巨大，卡位關鍵還是在于誰能率先獲得更多的過程化數據，也考驗資源整合及產品運營的能力。所以新領域的擴張并非易事，這意味著科大訊飛的后續(xù)增長依然有待觀察。

至于長期沒有盈利模式的消費品領域，目前看不到科大訊飛的突破跡象。這塊前期投入巨大的業(yè)務，今年上半年僅為營收貢獻了2697.21萬元，占比不到1%。與該領域頭部公司幾億元的營收額相去甚遠。從2015年開始布局消費者市場至今，科大訊飛幾無突破，其基因和組織架構均無法支撐它和BAT競爭。

中國人工智能市場依然在快速成長，市場排位存在巨大變數，鑒于科大訊飛的技術和市場積累，繼續(xù)增長不是問題。對于這家公司來說，能否耐得住寂寞，隔離資本市場的喧囂與誘惑，把精力放在公司的技術積累、行業(yè)布局及適合它基因的商業(yè)模式探索上，將決定它在未來智能產業(yè)鏈中的地位。

 

作者為《財經》特約作者及記者，原載2017年9月18日《財經》雜志